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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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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赤北村的小院已經和鐘菱記憶裏大不相同了。

小院後面的那一大塊靠著山的地, 是屬於村子的。

皇帝給的那一筆撥款,其中的大半就花在了買這塊地上了。

鐘大柱原本的屋子也進行的拆除擴建。

之前鐘菱住的柴房,變成了廂房。

而祁珩暫住的小棚子, 也被擴建成了一排倉庫。

若不是認識院中間的那棵樹, 鐘菱還真是覺得自己走錯了。

大半的院子裏堆著一些磚塊和廢料。連著堆成半屋高的雪堆, 看起來格外的緊湊擁擠。

村裏的壯年人來回的在前後屋搬運著東西。他們衣衫單薄,呼出的氣和額頭的汗都在極低的室溫下冒著白氣, 讓眼前的畫面看起來朦朧模糊了許多。

跟在這些人最後的董姨拿著一疊紙, 她喃喃著什麽,一擡頭,便猝不及防的和鐘菱對上視線。

“菱菱?!”

董姨嗓門不小, 她這一聲, 屋裏便爭先恐後的跑出來三五個壯漢, 將鐘菱一行圍得嚴嚴實實。

這群中年人的眼裏迸發著光亮, 滿臉期待和歡喜。

真誠的叫人忍不住動容。

這些都是鐘大柱的戰友們。

“這就是菱菱啊!”

“真漂亮啊, 可真像……鐘大哥。”

“是啊是啊。”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

鐘菱能感受到這些叔叔伯伯們滿腔誠摯的關愛, 但她根本沒有辦法插進去話。

宋昭昭和阿旭也同樣得到了熱切的關心。

最後還是董姨出手, 把他們都扒拉開,拉著宋昭昭的手就往屋裏走去。

邊走還沒忘了回頭呵斥道:“你看你們有沒有一點做長輩的樣子, 就這樣叫孩子們在外面吹風?”

那擋在路中間的五大三粗的漢子,立刻賠著笑,讓出了路來。

“董姐說的是。”

沒等鐘菱反應過來,他們往她身邊一站, 就這樣夾道將鐘菱送進了屋內。

鐘大柱正在和一個中年男子並肩站在窗邊, 說著什麽。

雪光折射,落在他的身上, 勾勒出格外硬朗的臉頰弧度。

鐘菱被那清冷光亮晃了一下眼。

恍惚之間,風雪模糊了鐘大柱臉上的皺紋。

她仿佛看見了戰場上的金戈鐵馬,看到了立於方陣的最前方,帶著一身凜然傲氣的那個鐘大柱。

“怎麽過來了?”

鐘大柱低沈的聲音將鐘菱喚回了神。

她笑道:“快過年了,來探望下大家,順便帶昭昭和阿旭去挖筍。”

站在鐘大柱一旁的中年男人饒有趣味地打量著鐘菱。

“這就是那小閨女?”

“嗯。”鐘大柱點頭,朝著鐘菱介紹到:“中軍校尉孫陽平,你喊他一聲孫叔就好。”

鐘菱朗聲喊人,手裏就被塞了一個紅包。

她剛想推脫,就聽見鐘大柱問道:“去哪裏挖筍?需要陪你嗎?”

“隔壁村的寺廟,之前的桂花就是在那裏摘的。”

鐘大柱這段時間忙著安頓同袍的事情,都沒怎麽和鐘菱相處的。

眼看著這邊的事情都要收尾了,倒是覺得有點對不起這這幾個孩子。

他透過窗,隔著細小的雪花,望了一眼倉庫裏的小竹筐。

簌簌飄揚的潔白碎雪從眼底飄過,卻突然就叫他萌生了退意。

罷了,他少了條手臂。幫不上忙不說,怕是還會擾了孩子們的興致。

細微的惆悵攀上鐘大柱的肩頭,他微微嘆了口氣,道:“路上註意安全。”

……

鐘菱背著給懷舒準備的東西,領著阿旭和宋昭昭往隔壁村去了。

鐘大柱註視著他們離去的輕快背影,像是定格在窗前一般,與山川積雪融為了一體。

“您真的不打算告訴她真相嗎?”

孫陽平垂手立在他身側:“她早晚會知道的。”

鐘大柱沒有說話,他的視線順著鐘菱離去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很遠很遠。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道:“再過一段時間吧。”

事到如今,鐘大柱也不得不承認,他已經陷在擁有一個女兒的夢境裏了。

他不舍得親手去打破這個美好的夢境。

鐘大柱自己也知道,他絕對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物質上沒能給予鐘菱什麽,甚至在沒能得到皇帝的幫助前,是鐘菱掏錢,補貼了赤北軍將士們在京城落腳生活的費用。

而精神上就更不用說了,他甚至還冷漠的懷疑過鐘菱的目的,將她推開過。

維持這段感情的,是鐘菱單方面堅信,鐘大柱是她的生父。

除此之外,他們之間又有什麽聯系呢?

他如今能在雪天裏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不用被手臂上的舊傷折磨。能和曾經的同袍們再相見,甚至開始著手重建赤北軍。

這些事情,若是沒有鐘菱,根本不會實現。

鐘大柱根本不敢去想,若是鐘菱知道真相之後,一切會變成什麽樣。

他不想失去這個“女兒”。

……

懷舒給他們一人發了一把鋤頭,領著他們上了後山。

山上覆蓋著積雪,懷舒細細講述了一下如何根據竹鞭的位置來找冬筍,又示範了一下要怎麽挖。

在囑咐完他們千萬不能只刨一個筍頭,要在周圍挖掉足夠多的土,確定筍身大部分完整後,才能把筍拔出來。

阿旭和宋昭昭一人提著把鋤頭,找竹鞭去了。

而鐘菱拄著鋤頭,有些失神地盯著那個剛剛被懷舒師父挖出來的新鮮筍子。

懷舒溫潤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你說,冬筍和春筍的區別在哪裏?”

“大概……”鐘菱緩緩擡頭:“春筍在春天挖,冬筍在冬天挖?”

她的回答讓懷舒哈哈大笑了起來。

竹葉微顫,落下陣陣飛雪。

原本興致很高的鐘菱,從赤北軍的熱鬧中抽身,步入這靜謐無人的山林。

空蕩和孤寂悄然將她包圍。

山下有一片熱鬧團圓,而懷舒師父與青燈常伴。

鐘菱將皇帝想要光覆赤北軍的事情,細細和懷舒說了。

懷舒聽完了一整個事情的起源經過,他面色依舊平靜。

“這是好事。”

“那您!”鐘菱猛地仰起頭來,看向懷舒:“您……打算回到赤北軍嗎?”

她的情緒有些過於激動了,眼眸之中甚至蕩漾開水光,看向懷舒的目光滿懷著期盼。

懷舒原本並不打算真面回答這個問題的,但是看著眼前的鐘菱,他又有些於心不忍。

他被盯著心底發燙,苦笑了一聲,小聲地提醒道:“你忘了嗎?我已經出家了。”

就在這時,竹林的那一邊,傳來一聲少年的歡呼雀躍。

鐘菱和懷舒齊齊轉頭看去。

估計是阿旭找到了竹子,他蹦了一下,招呼了宋昭昭一起來幫忙。

看著少年歡快的背影,鐘菱抿了抿嘴唇。

“那您多下山走走好嗎?”

懷舒輕笑了一聲。

他的心裏原本是平靜沒有波瀾的,突然就叫鐘菱的這句話,勾起了一些念想來了。

這小姑娘的父親,還是他的老搭檔呢。

重建赤北軍這個活,不好幹。但是有老搭檔在的話,就都不是什麽大問題了。

或許,也是該去看看他們的。

“那開春之後,我去你的小食肆,好嗎?”懷舒溫和地笑著:“給你送春天挖的春筍。”

和鐘大柱的沈默和自暴自棄一樣,懷舒的微笑和安於寂寞,是他用來消化所經歷的苦難,排解他心中積郁的方式。

能解這道鈴的,只有他自己。

但或許赤北軍的同袍們,可以解一半。

所以鐘菱想盡辦法的,想要把懷舒從這深山中拽出來。

出家了?

出家了也沒關系,赤北軍的將士們不會介意昔日的戰友變成武僧的。

快到了中午的時候,天色逐漸陰沈。

積雪本就能吸收聲音,在這萬籟俱寂的山林之中,雪花落下的簌簌聲顯得格外的清晰。

阿旭和宋昭昭只尋得了兩株筍,卻忙得滿頭大汗,身上也沾了不少的泥水。

這來都來了,懷舒也不可能叫他們就帶著兩株筍走。

他前幾日挖的筍子還堆在廚房,給三人的籮筐裝的滿滿當當的。

鐘菱在是寺院門口千叮嚀萬囑咐,在懷舒師父再三保證自己會下山去小食肆找她之後,才和他揮手道別。

……

這些冬筍,在經過一刻多鐘的人工搬運後,直接被送進了廚房。

鐘菱在京城裏買了燒雞,被阿寶送過來了。

她思來想去,索性燉了一鍋茶葉蛋,又開始燒油燜筍。

油燜筍的靈魂便是濃油赤醬。

冬筍本就鮮甜,和糖、醬在大量油的調和下逐漸交融,浸潤在咕嘟冒著小泡的醬汁裏。逐漸從原本的潔白,染上了醬色。

筍尖脆嫩,還能吃出層層薄翼。中段又微韌耐嚼,各有風味。

入口便是醬汁的鹹香,隨著咀嚼的動作,竹筍的清香才逐漸蔓延開來。雖然用了很多油,卻一點也不叫人覺得膩。

這菜一上桌,便得到了一致的好評。

這些赤北軍的將士和家眷們,嘴上一個勁誇著鐘菱,手上的動作卻是一點也不慢。楞是在飯桌上,展現出了一場筷子間的明爭暗鬥。

甚至鐘菱自己都只吃了一口,再想伸筷子的時候,沒有趕上最後一輪爭搶,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一雙筷子,夾走了最後一點油燜筍。

可誰知,那筷子在空中頓了一下,隨後落在了她的碗裏。

鐘菱驚喜地擡頭,恰好和鐘大柱對上目光。

“謝謝爹!”

“快吃吧。”

這頓飯吃的熱鬧,就連平時在小食肆裏只吃半碗飯的鐘菱,都吃下了一整碗。

這導致,在別人中午去休息的時候。鐘菱還慢悠悠的繞著院子兜圈子消食。

她在雪地上踩出了很大一個圈。

等到鐘菱自己發現這個圈的時候,她突然就起了興致,準備再沿著這個圈,再踩得更嚴實點。

但行至後山方向時,有兩串突兀的腳印,橫穿過鐘菱的大圈。

沿著後山的小徑看去,鐘菱隱約看見鐘大柱的一角衣袖。

她有些好奇地往前走了幾步。

鐘大柱似乎在和別人說話,他的聲音低沈,鐘菱聽不太真切。

於是她又往前邁了幾步。

這一次,因為距離足夠近的緣故,她聽見鐘大柱說:

“樊城是一定要去的,得把她親爹給安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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